江家莲花塢

晚吟一生推,世界上最好的晚吟,不接受反驳!

【湛澄】怨偶(三十)

唠嗑与独白:

这章小欢欢正式就正式出镜啦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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姑苏的雨一连下了十几日,终于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,雨后初晴,云深不知处也放了半日假,弟子们偷得浮生半日闲,把阁楼的藏书都翻出来晒太阳。密密麻麻的书籍摆了满满一院子,山风吹来,哗啦啦翻动,无甚霉味,倒有股油墨的清香。




搬到一半却有些犯难,原是藏书阁中卷帙浩繁,借阅却各有权限,负责的弟子拿不定主意,便有相熟的弟子建议:“藏书阁都是含光君在管,不如去问问他?”




另一弟子道:“含光君还在静室闭关呢,你几时见他出来了?”




先前那弟子睁大眼睛:“闭关?”似是意识到不妥,他压低声音,掩着嘴道,“怎么又闭关了?”




“什么叫‘又’?”那弟子纠正着,眼里却闪烁着八卦的光芒,“含光君上次闭关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,这次跟那次不一样。”




此话一出,众弟子心中便都明白过来,说是闭关,实际上是禁足。七年前,含光君不知为何曾与叔公大吵过一场,挨了三十余道戒鞭不说,过后更是被禁足了好几年。这在云深不知处里是个禁忌,长辈们向来不让多言。




既然这次跟上次不同,那便意味着大伙儿可以放开了来打听,一时七嘴八舌:“快说说,怎生个不一样法?”




那弟子左看右看,长吁一口气,故弄玄虚道:“还不是因为江宗主嘛!”




众所周知,江宗主是含光君的道侣,而“道侣”二字,于身心还未长成的小年轻的来说,总有些秘而不宣柔肠百转的隐晦意思,仿佛每个字后面都藏着无数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。




金光瑶便是这时候上云深不知处来的,卡在这个档口,乍见来人,弟子们都有些结结巴巴:“金,金宗主?”




金光瑶却依然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样子,他准确无误地叫出其中一个小弟子的名字:“灵书,我二哥在吗?”




灵书道:“在的,我立刻去通传!”




金光瑶目光又转向余下的弟子:“之离,方才你说含光君怎么了,我有事找他呢。”




之离脸上浮起一丝犹豫地神色:“含光君他……”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。




幸而蓝曦臣及时出现拯救了他,温柔的声音一如既往,似清风拂过水面:“三弟,我都说过多少次了,你来的话,直接到寒室即可,何必通传这么麻烦。”




金光瑶笑道:“二哥有所不知,我这次可不是专程来找你的,我们家金凌呀,是来找含光君和江宗主的。”




众人这才注意到,他衣角后还拖着一个小娃娃,玉琢似的脸,紧紧板着,让人分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是气鼓鼓还是怯生生。




然而蓝曦臣的脸上却骤然浮现出与之离如出一辙的犹豫,他沉默了一会儿,才道:“三弟,借一步说话。”


 


 




“江宗主的情形,不太好。”蓝曦臣长叹一口气,眉宇间隐隐露出一丝疲惫,“忘机一直守着他,已经有一个月没出门了。你要见他,恐怕不行。”




金光瑶讶然,随即道:“无妨,我此次带金凌来本就是想要致歉的。是我飞书请江宗主来瞧金凌,没曾想竟然出了这等事,金家的医师也都不顶用,没一个能治江宗主。若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,金麟台责无旁贷。”




蓝曦臣摇摇头:“此事与你和小金公子都并无干系,忘机必不会迁怒。”他揉了揉眉角,有些歉意的样子,“旁的,便恕我不能多言了。”




金光瑶道:“二哥太客气。不过我多嘴问一句,是因为之前温家吗?”




蓝曦臣神情凝重,略一点头。




江澄的状态到底到了何种地步,他心中非常清楚。其实这并不合适,毕竟他与江澄平日里并无甚交集,又是两家家主,瓜田李下,也要避嫌。但是那日忘机回来脸色实在太难看,就好像江宗主若是真有个好歹,他也必然不会独活。这于兄长而言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袖手旁观的,遂迫不得已,知道了来龙去脉。




季先生说江澄的金丹被人换过,原本的被温逐流用内力化掉了,现在的是从旁人体内移植而来。许是换丹时医师技艺尚未成熟,金丹的位置有些怪,肚里的孩子刚好能借金丹的灵力保护自己,那日江澄被金凌失手从台阶上推下来,亦是这颗金丹的保护,孩子才得以完好无损地出生。不幸的是,金丹被挤碎了。当然,季岚也说,即便是没有这次意外,保护孩子直到出世,金丹的灵力便已耗尽,再没用处了。




一个成名已久的修士,又是一宗之主,没有金丹,就如同一只羊羔被投进狼群了,毫无自保之力。江宗主产后本就身子极度虚弱,又无金丹护体,还受此打击,整个人便变得浑浑噩噩起来,成日多数时间昏迷不醒,偶尔醒了也是不吃不喝不说话,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。




也是因他一蹶不振,蓝曦臣才知道,他向来冷静自持的弟弟有这样的坚强,这样的疯狂。他每日帮江澄穿衣,洗澡,喂他吃饭,对他说话,即使江澄从来不回应;他把自己和江澄关在寒室里,日日相对,谁也不让进,谁也不理,虞宗主来云深不知处要带江澄回眉山,两人险些大打出手。




可是他却将那个江澄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扔在一边,看都不看一眼。




他沉默不语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团火焰,终有一天,会把他和江澄都烧得粉身碎骨。




这些,蓝曦臣都无法对人言,即使是在叔父面前,也要尽力遮掩。他有时也觉得疲惫不堪,很想在结义兄弟面前倾诉一下,但终究忍住了,无论是云梦江氏,抑或是忘机与江宗主的感情,都已是风雨飘摇,他不能再节外生枝。


 




 


蓝曦臣没让金凌去寒室见江澄,倒让人把小侄子带出来给他看了看,刚满月的孩子,裹在白色的襁褓里,小小的猫儿也似,皮肤柔嫩得像一戳即碎的水豆腐。




蓝曦臣微微一笑,示意金凌抱抱:“他叫欢儿。”




金凌在奶娘不放心的目光下僵直了手臂,小心翼翼地托着他,结结巴巴地喊:“欢儿。”




面对这种比自己更幼嫩的东西,再熊的孩子也会变得柔软。




欢儿睁开黑葡萄似的眼睛,软乎乎地打了一个呵欠,口水流了一下巴。




金凌高兴极了,他问:“你在看什么?”




欢儿自然不会回答,他小手握成拳头,大拇指放进嘴里舔啊舔。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,像在看金凌,又像没在看。




金凌又道:“你要去外面吗?”




奶娘道:“他还小,看不见呢。不过外面天气好,可以带小公子出去转转。”




然而一出去金凌就后悔了。蓝景仪等人迎面而来,看见金凌抱了一个奶娃娃,像是见到什么稀奇,纷纷闹哄哄地往上凑,连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的规矩都不顾:




“金公子早!你为什么可以抱他,我们都不许抱!”




“他好小哦,像只小狗!”




“是含光君的孩子吧?”




金凌不高兴:“才不是,是我舅舅的。”




“江宗主的就是含光君的,他们是一家人,我知道。”




“你看你看,他长得好像含光君哦!”




“眉毛,鼻子,嘴巴都像,就是一个小含光君嘛!”




金凌更不乐意了:“眼睛像我舅舅!”




然而根本没人理。




“呀,他张嘴了!”




“他在干什么?”




“他在吐泡泡,他是金鱼吗?”




“他嘴里怎么会有泡泡?”




众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最终,蓝景仪勇敢地伸出手,去戳那包着泡泡的小脸。




世界静止了。




婴儿响亮的哭嚎划破长空,奶娘眼疾手快地抱起孩子哄,一群始作俑者顿时吓得直作鸟兽散。金凌手足无措,自己都快哭了,急匆匆后退几步想要找小叔叔帮忙,却不想撞上一个人,那人伸手扶他一把,金凌迷迷糊糊抬头一看,忙抱着他的大腿控诉:“泽芜君,他,他哭了!”




那泽芜君的声音却冷如冰雪,毫无起伏:“让开。”




金凌一愣,呆呆松了手。




似是被这古怪的气氛所摄,孩子哇哇哭得更厉害,那人却好像一丝反应也没有,甚至没往那边看一眼。




就在这时,身后温和一个声音道:“忘机。”




金凌揉揉眼睛,发现这才是真正的泽芜君。他按了按金凌的小肩膀,带着安抚之意。又从奶娘怀里接过孩子,轻轻地摇,轻声地哄:“不哭不哭,伯伯疼啊,伯伯疼你。”




金凌有些乱了,眼巴巴地又转头看看身旁的人。这才发现,这人头发凌乱,下巴上满是胡茬,眼睛下方两道浓重的阴影,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强弩之末的气息。分明跟干净整洁风度翩翩的泽芜君相去甚远。他开口说话,声音像是得了很重的风寒似的,分外低哑:“兄长。”




蓝曦臣却没看他,只一下一下拍着欢儿小小的背,待他哭声渐止,才道:“我有事找你。”


 


 




蓝曦臣还记得第一次见忘机的情景。那时他也小,比金凌还小,叔父不让他抱,只蹲下来给他瞧,刚出生的孩子,脸又红又皱,连哭声都是小小的,叔父把柔嫩的小手放在他掌心,严肃地说:“阿涣,这是你弟弟。”




他已经不记得叔父那时有没有叹气,却也无师自通地明白,这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,唯一的弟弟。




他是蓝家家主的嫡长子,来源于一场强迫性质的粉饰太平的婚礼,忘机这孩子本不该出生,可是他出生了,数不尽的流言便浮动在云深不知处里。




他起初听不懂,正如他不懂被自己奉若神明的父亲为何终日闭关,一年到头看也不看他们兄弟俩一眼;不懂明明温柔如水笑意盈盈的母亲为何眼里总是有深重地悲哀,困在小房间里一步也不能出来;不懂热爱云游和教书的叔父为何长年奔波于云深不知处的俗务,迟迟不曾娶亲。




后来母亲去世了,更没有人能解答他。




渐渐地他长大,成为家主,曾经晦暗如海的家族密辛在手中无处遁形,他才终于明白,神明不是神明,只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凡人。




而一个人的执念,却要牺牲好几个人的一生。




他后来时常想起那个美丽的女子,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,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,泪水不断地从她眼里涌出,她的神情却很安详,甚至解脱,她说:“阿涣,好孩子,照顾好你弟弟。”




他也时常想起那个总是守在母亲房前的小男孩,固执地抿着嘴唇,从几岁,等到二十几岁,却永远等不到他要等的人。




男孩终于也长大,有了自己的孩子,可那孩子哭泣的脸,却似乎与当年那张皱巴巴的小脸重合了。




就好像他,忘机,江澄,拼命地摆脱命运的锢制,却终究别无选择地活成了别人。那些他曾经见过的人。




他觉得累:“欢儿是你的孩子,你不能这样对他。”




蓝湛却还是那副漠不关己,神魂出窍的样子:“我管不了。”




蓝曦臣觉得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,他第一次对唯一的弟弟发这么大的火:“你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,你想要欢儿也步我们的后尘吗?!”




蓝湛身体猛地一震。




他缓缓地抬起头,像是第一次仔细地看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,秀长的眉,薄薄的唇,还有,杏核一样的大眼。




孩子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,露出右脸浅浅的酒窝。




蓝曦臣轻轻地把欢儿放进他怀里:“江宗主若一直无法好转,这便是你跟他唯一的骨血。你好好想想吧。”


 






云深不知处的热闹并未维持多久,金家叔侄没走一会儿,原本放晴的天忽转阴沉,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。




弟子们七手八脚地掐着避水诀收书,摆出来晒太阳的娇贵草木也要及时收回,两个负责静室的弟子一边抱怨这恼人的鬼天气,一边放轻手脚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。




“你温柔点,这东西可金贵了,碰坏了咱俩等着抄书吧!”




“这什么花,还挺好看的,但是为什么装在碗里?”




“碗莲①,本来就是装在碗里的。别的莲花都是夏天开,只有这个春天也能开花,含光君费了好大力气从南疆弄来的。”




“含光君又不喜欢花草,弄来做什么?”




“好像是给江宗主看的。听说江宗主昏迷的时候一直念叨什么,但是没人听清到底是‘蓝’还‘莲’,含光君就在蓝家给他弄了这个。”




“但是江宗主现在也看不到啊!”




“谁知道呢。”




两人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远,却没发现,屋里原本一动不动的人,缓缓地眨了眨眼睛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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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注1:①我查了下,原来这玩意儿现实中是没有的,来源于河汉《当年离骚》里的瞎编,此处是我引用过来进行第二次瞎编。PS:《当年离骚》敲好看,安利大家去看


2:我写的内容,可能很难看,但确实我自己就想这么写,也是这么理解的。不代表原文一定是这个意思哈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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